close


   我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價值75萬元的鬧鐘會在我們家出現。

今年二月,女兒預備參加三月份聽障協會在桃園辦理的2013聽奧選手選拔賽,日期是在週六,她開口邀我一起去,既然是在假日,我就二話不說地答應要載她去、親到現場為她加油。平日她就有把各個要參加的運動賽事記錄備忘的習慣,三月一到,她更是不時在吃飯或同坐車上時,說起三月的桃園行。還說她已經訂好桃園的住宿飯店。高三年紀的她,早已是個獨來獨往於臺灣南北不同賽事場上的運動選手了。

   選拔賽前一晚,她就讀的高中舉辦畢業生晚會,有知名歌手到校演唱,她想全程參加,晚會結束後再一起出發到桃園。我想,八點多晚會結束時,從台南出發前往桃園,還不算太晚,大不了搭高鐵,到桃園頂多是晚上十二點左右,對於隔天上午九點的比賽,應該不會有太大影響。也就應允她晚會後去載她再北上。

   誰知,上天總有祂最好的安排。

   晚會結束時,我開車接到她,已經快九點了,那時的我,上完週五整天的班,在家又因故沒時間休息,因此有些疲憊,起程時間又有點耽擱,出發往北約莫三、四十分鐘後,我已感到精神不濟,母女倆商量結果決定改搭高鐵,以免開車太累誤了正事。當時,估計若要趕上桃園飯店最後check in的時間,須搭台南高鐵站十點多的班次,當時只剩約半小時的時間,會有點”一拜一拜”(台語意指臨界點,差一點就會搭不到)。

   第一次的飛奔趕場秀上演了。

   我飛車載她上8號快速道路轉往高鐵台南站,女兒在路上安慰我,慢慢開就好,她自己去桃園也行,又不是第一次獨自出門。殺到高鐵站時,她只剩約5分鐘可以下車、買票、跑上手扶梯、到月台坐車,而我理所當然不必去了,因為停妥車再買車票入站,根本趕不上那班車。放她下車後,我雖然不須趕車班,心跳卻替她異常加速猛跳,驅車離開高鐵站時,那緩慢的時速與心跳速反差極大,我認為她根本來不及搭到那班車,而這份忐忑,直到手機傳來:滑壘成功。我才鬆一口氣。

   沒想到真正的好戲在後頭。

   回到家,我好整以暇地沐浴、準備就寢,心裡卻一直有個聲音:「老早答應要和她一起去桃園、親自為她加油的我,怎會仍在台南這裡?」想到她單獨坐高鐵夜班車的模樣,內心的愧疚不期然地升起、放大。傳訊告訴她我還是要去桃園替她加油,請她幫我查詢高鐵明早抵桃園的最早班次。她回訊說時間兜不上,到達時賽程早已結束、她已經很感動了等等的話。她越是貼心,我越是羞愧於自己的食言而肥,當下就查電話問明統聯客運最早抵桃園的班次,並決定要不坐統聯,要不自己開車,橫豎我是一定要去桃園幫女兒加油的啦。

   第二次飛奔趕場秀登臺亮相了。

   隔天一早四點起床,衡量之下,決定自己開車北上,一路遵守高速公路時速限制,在細雨濛濛的中壢下交流道時,才七點半左右,心想要促狹她一番,傳訊給她說我雇了一輛計程車專程載她到體育場,以免她淋雨趕賽程,車號是NT-****等。半小時後,她都沒回訊。前往桃園的路上,我再致電她投宿的飯店轉接到她的房間,也沒人接聽。八點初,抵達她的住宿飯店,心想還是先來看她是否在樓下用早餐。眼看著陸陸續續有運動選手走出飯店的,有低聲交談用餐的,就是沒有我女兒。上樓敲她房間的門沒人應,櫃臺小姐說她出門沒有把房間鑰匙交回,要我務必轉知交回鑰匙這件事。

   我真的佩服她,這麼早就出門去準備比賽了,精神可佩。

   但事情卻不是這樣。

   開車直奔體育場去找她,看到簽到處女兒名字後面的簽到欄是空白的,「她是哪裡去了呢?」這時已經是八點半了,距離報到截止時間只剩半小時。我顧不得去體育場後方停車場開車,直接半跑半趕路的奔回飯店,要小姐找出備份鑰匙,讓我上去房間找人。數分鐘後,保管鑰匙的人一來,門一開,烏漆抹黑的房間還需開另一道門,進房後摸索半天找到浴廁燈的開關一開,微光投射到床上看似無人睡的一片平坦,趨近一瞧,「天哪!妳怎麼還在睡啊?」受到老媽的驚嚇,女兒跌撞下床,在床邊跌坐在地,老媽當然也受到驚嚇—要比賽了,她竟然還在睡。這時,房間電話猛地響起,櫃臺小姐說體育場打電話來,提醒再幾分鐘就截止報到了,她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更衣、穿鞋、帶釘鞋、戴助聽器,在離開飯店時還不忘夾片吐司路上吃,我後悔沒開車到飯店,不然就可以載她,可能會比較快到;但也慶幸沒開車到飯店,否則先去開車再趕往飯店找到人時,鐵定誤了報到時間。

   母女倆連走帶跑、氣喘噓噓,趕到體育場簽到時正好九點。九點二十分賽程開始前,她需要暖身慢跑,我在場邊角落看著她慢跑的身影,眼淚幾度無法控制要奪眶而出。不管擲出的標槍成績為何,我一夜難眠,懷著愧疚趕赴桃園,就是為了實現我的承諾,看妳出賽、替妳加油。我並未意識到這一賽對妳有多重要。我並未想到堅持這一趟桃園行具有其他意義。

   女兒在第一擲時就已達A標,有資格參加今年八月在保加利亞的索菲亞聽障奧運了。接下來的投擲就輕鬆地面對,並與熟識的選手交換意見。擲完全程後,她踱到我身旁,跟我說:還好有你叫我起床。

   女兒重度聽覺障礙,是她出生就有的事。但是,這個障礙並沒有阻擋她成為優異運動選手的決心。在國內,雖知體育路不好走,但看著她一路為自己的標槍生涯戮力前進、堅持夢想,我的內心其實是滿佩服她的,也支持她做的所有努力。

   八月二日晚上十一點多,身在保加利亞索菲亞聽奧現場的教練傳來簡訊:小誼媽媽恭喜,小誼奪銀牌。

   回想三月份選拔賽當天凌晨,她抵達飯店、上床就寢時已是凌晨一兩點,加上房間沒有窗戶,門一關,光線全暗,對一個重度聽障而且沉睡的孩子來講,若沒有地震,將她震醒,當天早上要準時起床參加比賽,根本就是癡人說夢話。

   八月七日,女兒回台南,一抵達家門,已經與總統握過手的她,第一句話便是:「媽咪,我拿到75萬獎金。」我知道,她要說的是:「媽咪,謝謝您!」因為後來她對我說:我是世界上最貴的鬧鐘。

   對,我就是那具叫醒她的鬧鐘,這一叫,價值新台幣75萬元。

   我想,我只不過是個傾聽內心聲音、實現承諾的母親而已。這些人生中的趕場與驚險不過是生養孩子過程中微不足道的酸甜苦鹹。但是,看著女兒9月17日生日那天傳來的簡訊:「祝你養女兒19年愉快ㄟ!有你真好 不然沒有今天的小誼」。我就知道,這一切的酸甜苦鹹都是在堅持與堅強走過之後最美好的路上風景。

    聽奧銀牌,對一個從小就訂下具體目標的聽障選手來講,是一個很大的肯定;75萬元,對一個由母親獨力扶養長大的小孩來說,是很高價的回報。自此,她開始正視自己的人生,想要存錢、想要理財購屋、想要扎扎實實透過計畫,展開對生活的理性控制,對自己生命的負責。

   當然,我從來也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堅持,會使我成為一個價值75萬元的鬧鐘。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Herncorner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